萬壽宮路演歌手:再多給我一首歌的時間
來源: 江南都市報 | 日期: 2024年03月29日 | 制作: 肖琳琪 | 新聞熱線: 0791-86849110
本報訊 陳玲、魯煒明、劉晨昱、肖哲、全媒體記者羅素靜:萬壽宮歷史文化街區(qū)地處南昌老城商貿核心區(qū),在三街五巷的贛派建筑中,錯落別致的小巷蜿蜒縱橫,這是萬壽宮路演歌手的“工作場所”,也是他們的“財富廊道”,這里駐扎著不同風格的常駐歌手、樂隊、“音樂聯盟”和“飛行嘉賓”。
有人來這追逐夢想,有人來體驗生活,有人全身心投入打拼想要獲取更多“流量”,有人來,也有人走。路演歌手們總結出在萬壽宮演出的“N好”規(guī)律:中間位置比兩頭好,節(jié)假日收入比上班日好,夏天比冬天好,晚上九、十點人氣比較好,民謠打賞比搖滾好,周杰倫和劉若英最好。
一座城市留給我們的印象可以是味蕾與美食間的碰撞,可以是欣賞美景后的怦然心動,也可以是在一首歌里找到溫暖的回憶。當下,南昌路演文化還處于興起階段,在萬壽宮的路演歌手是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(tài)?又該如何引導使其呈現“城市之美”?日前,記者跟訪了部分路演歌手,希望能從一線的交流中傾聽從業(yè)者的真實心聲,換位思考“公共秩序”與“街頭演藝”之間的平衡之道。
“那些你很冒險的夢,我陪你去瘋。”十二月的南昌,寒風瑟瑟,從萬壽宮正門的位置進去,往前直走,右手邊那排高大仿古建筑前的空地,就是大果直播路演的地點。“那些你很冒險的夢,我陪你去瘋……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大果正一邊唱歌,一邊直播。
大果是萬壽宮的“紅人”,因為演唱音色酷似林俊杰,因此被稱為“萬壽宮小林俊杰”。憑借著唱歌好、人氣眾多,占據了萬壽宮最有利的演出位置。被彩色燈圍成一圈的空地就是大果的“舞臺”,而大果的女友則在一旁負責控場——在結束后賣力鼓掌,時不時吆喝道:“不用點奶茶,想支持的話就點兩首歌吧!”
“其實直播只是附加的,我們大部分收入來源還是來自現場觀眾的點歌。”關于打賞問題,路演歌手毫不避諱,將手機中的打賞截圖展示出來,“畢竟,我們是吃這碗飯的,這是我這個月的收支記錄,你看才差不多持平。”收入不穩(wěn)定成為大部分路演歌手的問題,像大果這樣的“人氣歌手”也只能在旺季勉強持平。
從18年開始接觸街頭路演,大果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6年了。去年10月來到萬壽宮,隨著萬壽宮的商業(yè)運營加上不斷有音樂人來此演出增加人氣,萬壽宮一躍成為了南昌年輕人聚集最多的地方之一。“可以說,我見證了萬壽宮的路演文化的從無到有,剛開始的時候,圍觀的只有幾個人。”
自從辭去八年的室內設計師的正式工作后,大果就知道他不能回頭,但也沒辦法停下來。當無法回頭的時候,旅途才正式開始。
和其他演出者來體驗生活或者享受音樂不一樣,大果似乎更背水一戰(zhàn),“別人都看到我這人氣最旺,但是不知道我的歌單就有一千多首,每一首最少練一天,還有就是我總是不斷想點子,想讓觀眾在我這多停留一下。比如在現場擺放板凳,還有夏天會給觀眾提供風扇,塑料小扇子。”春去秋來,寒來暑往,無論是刮風下雨,大果一直堅守在他的一方天地并樂在其中。
“現在的年輕人都壓力大,來這邊唱唱歌可以暫時忘掉煩惱。下雨天我也來,有些歌迷就喜歡那種氛圍,但是下暴雨就沒辦法了。”有時候,唱完歌并不意味著結束,大果也深諳維系粉絲情感的重要性。“從下午四點開始到晚上十點結束,按理來說應該很累,但是因為情緒已經被調動起來了,回家之后反而睡不著,我就在群里回歌迷消息,基本上都是每晚兩點鐘后才睡。”
與其他人一樣,大果也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建設,大果覺得熱愛唱歌的人其實或多或少都有點社恐,“因為在生活中沒有傾訴的對象,所以我們只能不斷唱歌,而且是一個人唱。最困難的階段是我在上面賣力唱、賣力跳但是點歌的人只有一兩個……”隨著路演經歷的豐富,大果面對這種窘境已經駕輕就熟,點歌少的時候他會開玩笑沖著圍觀群眾喊:“生活不易,街頭賣藝,大家有錢捧個錢場,沒錢捧個人場!”“一開始我是純個人愛好,買了一個戶外音響,之后加了一個群,里面有一個掃碼點歌的小程序,之后武漢、長沙等各地的路演歌手陸續(xù)開始用起來了,不再像以前那樣擺一個吉他盒子,和街邊乞討一樣……”
面對著未來人生的不確定性,大果也有著清晰的規(guī)劃,“剛開始覺得真心喜歡,后面感覺有點累,唱歌這幾年我不斷被咽炎困擾,但是沒敢放棄,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,像房貸、車貸。目前我在學一門樂器,想的是以后年紀大了、唱不動了,可以做音樂老師。”“這種日子還要多久,我到底能不能成為說唱歌手”與大果的“不敢停”,形成鮮明對比的是00后的兔子,他是說唱歌手楊和蘇的粉絲,朋友圈的置頂是一張楊和蘇的簽名海報。記者采訪當天是他第一天來萬壽宮演出,一身嘻哈風的時尚裝扮,笑意盈盈,胸前的蝴蝶樣飾品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。
兔子大學開始在南昌讀書,畢業(yè)后就留了下來,和很多兼職做路演的歌手一樣,兔子原來也有一份正式工作,“之前是做籃球教練,四個月前正式離職,本來打算離職去廣東發(fā)展,偶然一次來萬壽宮玩,看到他們在唱歌,上去唱了兩首之后,被正式邀請加入聯盟。”
路演中,兔子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《翻身仗》,“一幫不服氣的孩子,我們要揭竿而起,去面對那幫說唱權威,We gonna stop that(我們會終止這一切)……”這首歌是歌手楊和蘇和早安在《說唱巔峰對決》節(jié)目中的參賽歌曲。每當唱起這首歌,兔子都會覺得意氣風發(fā),美好的未來似乎觸手可及,眼前的困難,收入的窘迫,旁人的冷眼嘲諷,不過爾爾,在一片眾聲喧嘩的夢幻里,世界寂靜,內心明亮。“沒有音樂就沒有什么靈魂,路演的過程中快樂遠遠大于累,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,那就是‘享受’,享受舞臺,享受觀眾‘好厲害’的歡呼聲。”兔子說他現在也正在認識一些制作人,想慢慢嘗試做自己的作品,參加明年的《中國新說唱》,但是這對于一個“半路出家”的歌手,似乎困難重重。創(chuàng)作歌曲的時,只能在網上找一些免費的資源,而免費資源的質量不是很高,如果編曲作曲,就得請人幫忙,自己去外面學習的話,又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和時間。
“只能在路演中學習,慢慢琢磨,多學一學,路演中的大多數朋友,都是因為熱愛,因為音樂結緣,他們會教我很多東西,對我來說,別的都沒關系,主要是想要一個表現的舞臺,盡管收入不穩(wěn)定,可能今天只賺到100塊錢,連四個人的飯錢都不夠,但是快樂是最重要的,那種感覺是最重要的。做自己,不管腳步有多慢都不要緊,只要在走,總會看到進步。”
“2019年,我才19歲,現在聽那時候的歌,還能回想起當時的場景?,F在偶爾焦慮或者難過時,我也會反復問自己‘這種日子到底還有多久,我到底能不能成為說唱歌手?’”
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,休息時兔子會打打游戲,下雨天無法路演時,去室內球館打打球。“過兩天還要去參加一個婚禮,朋友們都各自有了歸宿,但是我并不會因為別人的步伐而亂了自己的陣腳,每個人生活的環(huán)境,選擇的路是不一樣的,既然決定去做,就要坦然面對結果。有人支持你,就會有人反對,有人覺得你好,就有人說你不好,我不會太在意別人的說法,做好自己,盡自己的努力就可以了,大不了浪費一兩年的時間,但那又如何?”“那是離夢想最近的一次”目前,橙二在江西的一所高校做音樂老師,教學生彈奏木吉他,路演是他的兼職工作。雖然不是科班出身,但他一直在堅持音樂夢想,高中的時候跟著老師練習聲樂,等考完大學,又在四川音樂學院的一位老師門下學習,后來考了“南昌街頭藝術表演證”,開啟了邊上班邊路演的生活模式。
“也許和我清秀的外表存在反差,其實我最喜歡的是硬搖滾,喜歡玩樂器,享受在無與倫比的鼓點和吉他的狂熱中釋放能量。”不過,現實和理想總是存在差距,在路演中,橙二唱得最多的還是《奢香夫人》這類大眾流行音樂。“對我這樣一個學習音樂的人來說,大眾流行音樂確實給我的信息比較少,但是我要服務的觀眾中有人欣賞這類音樂,我就有理由去唱。”
“一開始的時候,那些需要吉他彈唱的歌曲,沒有吉他,我絕對不會‘干唱’,必須要有吉他(才會唱),但是后來只要觀眾喜歡,我都會唱的。”慢慢地,橙二和搭檔發(fā)現形形色色的人聽過,路過,但并不會停下腳步,原來,他們覺得好聽的歌,對觀眾來說,并不一定會喜歡或者產生共鳴。他和搭檔嘗試過各種辦法,豐富歌曲類目,學習英日韓等外語歌曲;融入越劇、《贛南采茶戲》等傳統(tǒng)曲目,在現場吹笛子,把古風和流行音樂結合在一起;創(chuàng)新主持方式,搭檔說相聲,調動現場氣氛,不管怎樣,橙二說:“不會去刻意扮丑或者特意‘整活’,這是底線。”
有一次,央視二套跟江西二套來萬壽宮拍攝,那天他們恰好帶了琴,演出狀態(tài)在線,當音樂響起時,全場合唱,觀眾自發(fā)地打開手機手電筒,在歌聲中揮舞搖擺著,組成美妙夜晚的點點星河,“那是我們最幸福的一次經歷,似乎也是離夢想最近的一次,無論過了多久,回想起來,依舊覺得美好。”后來,他們的視頻火了,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一些公司找到他們,邀請他們出席商演活動。
和橙二一樣,笑笑也是眾多路演者中的一員,不同的是,她的路演形式更多地側重于和觀眾互動,像一場線下脫口秀,也會有口琴、街舞表演,還會邀請現場其他熱愛音樂、有才華的朋友們一起演出。因為嗓音空靈清澈,粉絲們經常稱她為南昌“小王菲”。“我做過幾年的鞋服管理,之前在開店,最早是在江灘公園,晚上江景特別美的地方唱自己想唱的歌,純粹地享受音樂,后來,在抖音上發(fā)視頻,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,在他們的推薦下,開始嘗試路演,剛開始是一周或半個月去一次,漸漸地就經常去了,設備也越來越多,現在萬壽宮有一些小小的名氣,抖音粉絲破萬。”
線下直播比線上直播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,要有“駕馭”現場的氣場和超強的臨場應變能力。路演時,笑笑會帶著現場的小朋友一起跳《勇氣大爆發(fā)》來活躍氣氛,也會有外地的粉絲專門趕來看她,送她巨大的盆栽。笑笑說,“開始之前我想象中的路演,應該是像開演唱會一樣,現在慢慢地也有了這種感覺。”其中有一位大叔每次來都會唱一首關于媽媽的歌,他會自己修改歌詞來表達對母親的愛。“讓更多的人接觸到音樂,讓更多人聽到自己想聽的音樂,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同時,把愛帶給更多的人,我認為我們做的事情就是有意義的!”對于街頭路演的未來發(fā)展趨勢,笑笑說她更希望看見的是行業(yè)能迎來一個健康的生態(tài):“不同的路演形式可以百花齊放,有相互的競爭,也有相互的合作,每個人都有拿得出手的節(jié)目,越來越專業(yè)化、系統(tǒng)化,希望未來路演可以成為南昌一張非常靚麗的名片。”“再多給我一首歌的時間”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,各大城市從不同方面制定了相應政策。例如,上海的街頭演藝活動自2014年起就實行“持證上崗”,成都街頭藝術表演推行智能化表演,可以讓街頭藝人通過自己的專屬賬號在文化天府APP上選擇演出點位、演出時間和時段,自主排期,實現智能化工作管理,提高街頭藝人管理工作效能。這些舉措不失為一種有益探索,規(guī)范了街頭演藝人員的資質認證,形成了高素質、高品位的街演特色,塑造了街頭藝人之間、街頭藝人與粉絲之間以及街頭藝人和社會之間的良性循環(huán)。
與全國城市相比,南昌的街頭演藝活動尚處于起步階段。2021年12月,南昌市首批11個“洪城街藝”點位正式確定。而且,每位藝人要遵循“十提倡十禁止”等上崗守則,如有違規(guī)行為,表演資格就會被取消。不過,兩年已過,街頭演藝地點常態(tài)化與演出明細化等措施并未持續(xù)推進。記者在采訪中也能夠感知到路演歌手的困擾:作為街頭路演藝人,我們有明確的時間限制,但有些時候我們也會面對粉絲要求延長時間和居民投訴的矛盾。
除了面對附近居民投訴的壓力,作為一種行業(yè),路演歌手必然要考慮生存空間,不得不面臨愈加“內卷”的現狀,一些“不和諧”的聲音由此而生。“有時候不同音樂聯盟也會互相較勁,我們當然都希望公平競爭,但是也不排除有同行會惡意投訴。”
這個行業(yè)缺乏專業(yè)的管理,街頭路演的演員之間、演員與居民之間的關系更錯綜復雜。但是,難管不應是“繞道而行”的理由。因為,一座城市的氛圍感打造,需要整座城市各主體之間共同的努力,優(yōu)秀的文藝作品也更容易誕生,《成都》就是一個典型案例。浙江宣傳曾就該現象評論道:“街頭演藝與公共管理并非顧此失彼的零和博弈,而是一種相得益彰的關系。在城市治理中,有了治理智慧,有了人文情懷,就能達到多目標的動態(tài)平衡,也會培植起豐沛的藝術土壤。”
大果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離開萬壽宮,但是他目前的愿望是演出的時間可以延長,因為管理原因,他們必須在晚上十點前結束演唱,不然就要面臨被投訴的風險。“南昌的音樂土壤還是蠻稀薄的,除了電視臺出來的專業(yè)、有資源的人,其他人基本上很難靠這個謀生。如果遇上附近居民投訴,那我們就更艱難了,所以我想的是延長的時間能不能延長一小時,畢竟晚上九、十點是人氣最旺的時候,這個時候戛然而止,很多歌迷都不盡興。我們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南昌的夜生活能夠更加豐富多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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